我從小在嘉義空軍眷村長大,一般眷村的喜慶總是在餐廳舉辦,不像村子外的本省籍鄰居會在住家門口搭棚辦桌。喜宴的時候一到,接受邀請的客人從家中出發,集體的往餐廳移動,是很好玩的景像。在物資缺乏的年代,小時候能參加婚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,表示又能吃到特別的食物。我對於乾燒大明蝦與八寶飯是情有獨鍾。隨著年紀漸長,就不太熱哀參加喜席,因為碰到眷村的長輩總會問著:「老大呀,你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呀?」或是:「老大呀,什麼時候結婚,該給你爸爸抱個孫子啦!」惹不起這些長輩,總能躲得遠點吧!不過喜席也是老同事團聚的時候,有些人調到其他空軍基地而搬離眷村,喜席總是能令大家再聚一堂。
早期我們村子的人們總是在「明故宮」宴客,後期就在「祥福樓」,理由都是空軍退下來的老同事所開的餐廳,自己人開的餐廳自然捧場,而且菜色價格相當划算。一生一次的大事可丟不起臉,一次辨不好,此後眷村裡有喜慶誰敢再上門?所以有一定的品質。我的弟弟結婚就辨在「祥福樓」,不過當天場面有些難看,因為家裡搬離眷村長達十幾年,有些不太熟的人就沒給喜帖,不料不少人知道弟弟結婚的消息主動前來所造成。於是除了原本的包廂之外,走廊上擺了五桌,又在別人的宴客廳硬擠了三桌,幸好餐廳老板是熟人,總算能應付下來。弟弟的同學與我的朋友坐在走廊上,母親娘家的親戚坐在別人的宴客廳上,實在有些混亂。
不少從台北來的朋友表示:「怎麼還有菜,這一桌得花多少呢?」當然錢不是重點,因為父親的徒弟「小六」的官校同期同學開的餐廳,價格還算實惠。「小六」的同期同學當大官的不多,不過卻在商界發展得不錯。會令台北的朋友驚奇,起因是母親是台南市人之故。台灣有句俗語「一府二鹿三艋舺」,台南府城曾經是台灣最繁華之所在,自然養成某種習慣,在宴客上反應了這種特性。一般宴席只要看到甜點等於宴席結束了,第一次與母親回到台南參加喜宴,見到甜點就準備離開,沒想到母親在傍說著:「還早呢,台南人宴客,出了甜點代表菜色只出了一半,還不急著走。」
台南人是很大器,深怕客人吃不飽,怕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,為了展現誠意,通常請客時少則十六道菜,多則二十四道菜,前一半的菜是一般的宴席菜,菜色的差別端看主人家的預算,後面的一半菜色的設計是能讓客人打包帶回家的,多半是以炸物為主。不僅要讓客人吃,還要讓客人吃飽,甚至吃不完還可以帶回家,這就是台南人的大器,與台南人的誠意。前面一半的菜出完之後上甜點,隨著後面的一半菜色就出場了,同時服務生總是會隨著附上塑膠袋,到這個時候大概一般人也吃不下了,只好將眼前的佳餚一一打包帶回家,吃飽喝足後,人手一袋向主人家道謝的離開。
我在小時候最喜歡的不是前面的菜色,反而是後半段的幾道菜,因為烤的東西總是比較能吸引小孩子。從前總有機會常常回台南吃喜酒,因為外婆生了九個孩子,我有兩個舅舅,六個姨媽,總計四十七個表兄表姐,光是自家表親就有吃不完的喜酒,但都是年少的事情了。台南人更特別的是喜餅,台南人最怕什麼?台南人怕生女兒,只要女兒一生下來,就得勤奮工作幫女兒籌嫁妝,俗話說:「嫁妝一牛車!」講的就是台南人嫁女兒的場面,是台南人的排場,也是對女兒的疼愛,將女兒送出門又附上大筆的嫁妝。因為如此,好面子的台南人相對的也很重視喜餅,吃過台南人的喜餅會覺得不可思異。
民國八十三年,我有位同事娶了一位台南姑娘,光是喜餅就花了近五十萬,三千二百塊錢一盒的喜餅總計一百五十盒,事後搞得他哇哇大叫,不過也別擔心,好面子的老丈人是不會讓女婿吃虧的。通常每盒喜餅中有六大塊,每塊一斤重,約是正常尺寸的廣式月餅四塊大,口味變化多端,通常的口味是烏豆沙、鳳梨、滷肉、綠豆沙、蓮蓉、伍仁等。因為古代沒有防腐劑,又沒有冰箱,所以為了防腐起見,口味是偏甜以便保存。我在小時候收到這種喜餅總會高興很久,因為又有吃不完的甜食,但是對於四口之家,收到這種喜餅是很傷腦筋的,母親總會切開分送左鄰右舍。
舊式喜餅在府城老一輩人口中稱為「台南大餅」,是訂婚時不可缺少的角色,六種不同的口味的喜餅組成一盒,象徵喜氣和圓滿,口味可隨著個人喜好而更改。最有名就屬「舊永瑞珍」,「舊永瑞珍」自日據時期開始營業,張炎老先生學得作餅的方法之後,先與朋友創立「永瑞珍」餅店,專門作紅龜、發粿,後來又創「舊永瑞珍」,也開始作台灣餅的歲月。一般的喜餅味道偏甜,吃多了有油膩感,但「舊永瑞珍」的口味沿襲了台灣餅清爽的口味。由於堅持品質,店裡完全是手工製作,故產量不多,常常是供不應求。除了二十八種的口味之外,店內的魯肉餅以香菇魯肉調配,銷路極旺。
舊永瑞珍創業於日據時代,約民國十四年,很多人提到舊永瑞珍就想到喜餅。府城男女訂婚時要做大餅,舊永瑞珍一盒六塊大餅一直很受歡迎,早期傳統餅店大多有珍、香、軒等字眼,舊永瑞珍也不例外。已經超過二十年不曾參加過台南人的喜宴,當然也不曾在吃過台南大餅,事實上很懷念當時的味道,或許未來再吃到,將在眾家表親的子女結婚的時候。但是現在年輕人已經不興這一套了,誰還會搞一盒喜餅有六斤重呢?誰又會宴客請二十四道菜呢?往事只堪回味,只有留待記憶。在網誌上寫些童年的回憶,或許筆者結婚的時候突發奇想,玩一次台南人的傳統習俗,撐死眾家親朋好友。
- Apr 30 Wed 2008 22:45
淺談美食 台南人的喜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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